清和润夏  

情寄 1

1   一张照片

 

李副队刚进门,看见几个人撅着屁股扎着堆凑一起,嘴里还惊叹:“我去,你确定这不是他?”

“不能吧?这照片挺老的。要不去技术鉴定那里让他们看看是不是做旧的?”

“去去去,不怕林法医喷死你!”

“我看这就是李副队啊?我曹一模一样啊!你们看有区别吗?”

“……我觉得挺吓人的。”

“我觉得也是……”

“哎哟瘆得慌……”

“看什么呢。”

“哎哟!”

几个大老爷们被李熏然惊着了似的跳起来。被围在中心的费解坐在办公桌前,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照片,嘴里喃喃念:“不吉利啊不吉利……”

“有病吧你们,干什么呢?”李熏然弹了费解脑袋一下:“发癔症呢?”

费解捂着脑袋很惊恐地看看李熏然,又看看照片,又看看李熏然。李熏然不耐烦,劈手夺了照片:“大清早的你们——”

他的声音,戛然而止。

 

他看到了,自己的脸。

 

这真的是一张古旧的黑白照,发黄褪色。照片上清瘦英俊的年轻警官穿着深色的制服,锐利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前方,看穿了照片外面的世界。背景是民国时期照相馆很常见的假月亮门,并不是在室外。右下角用小楷写着:摄于民国三十七年。

李熏然一瞬间又恐惧又震惊。他知道这不是“长得像”的问题,而是几乎完全一样。如果这不是恶作剧,照片上的人是谁?看到了时间与生死另一边的自己,凉气顺着李熏然的背慢慢往下滑。

照片的背面也写上了字。有人用蘸水笔或者鹅毛笔,写了两行繁复流丽的花体字,缱绻得仿佛天边蒸腾的云霞。这两行字不是英语,看着像俄语。

李熏然把照片正反翻看了两回:“这谁的恶作剧?你们吃饱了撑的P这种东西?”

费解小声道:“师父,不是P的……”

“不是P的哪儿来的!”

“我爸……最近喜欢去赵家园淘东西,说这叫‘捡漏’。他扒拉了一堆旧书回去,我妈和他吵架要把这些破烂儿全扔了……”

“说重点!”

“他俩打着打着,我回家了。我妈到处摔我爸的东西,把一个旧笔记本摔我身上了,正好摔出这张照片来。当时我就吓一跳,看着又不像P的,所以拿来给大家……鉴定鉴定。”

李熏然捏着照片:“那个笔记本呢?”

费解翻包,拿出一本特别厚的牛皮面硬壳本。做工的确非常漂亮,古旧,结实,承载时光的厚重。李熏然拿起来大致翻了一下,似乎是日记本,但是见过水,很多地方字迹被洇透,纸面粘合在一起,板板硬。应该是是透了水之后又被紧紧地压实。李熏然随手一翻,有一页上的字还算清晰。极有风骨的钢笔字亭亭地写了一句话:

今遇一人,极是可恶。说话吃字,以“结巴”二字代之。

 

“案子还没有头绪呢,别这么懒懒散散的!干活!”李熏然把照片夹在本子里,拿走了。

费解翻了个白眼。

 

李熏然忙了一天,心里一直有事。回家之后站在玄关换鞋,凌远在书房敲报告,听见关门声喊了一句:“熏然?吃晚饭了么?”

李熏然脱大衣:“吃过了。你忙吧。”

凌远在书房里忙到半夜,终于写完报告,出来一看,客厅餐厅的灯都关着。熏然已经躺下了,床头的小灯没关,朦朦的光线暖暖一团映着他的脸。李熏然一只手悬在床外面,地上掉了帧照片,大概入睡之前一直拿着看。凌远捡起照片,霎时也被震撼了。

命运另一端的熏然——不,不对,不是熏然。凌远眯着眼仔细观察照片,这应该不是P的,因为照片上的人的神情姿态和熏然完全不同。熏然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近似凄怆的冷峻。

李熏然到底还是醒了,困倦让他的笑容非常柔软:“敲完啦?”

凌远一直半蹲在他身边,借着床头灯观察相片。李熏然一叫,他才反应过来蹲时间长了,脚麻得扎痒。凌远坐下来,有点好奇:“你从哪儿弄来的?”

李熏然在他的腰上蹭脸:“我新照的艺术照。”

“不要闹。”

“难道那不是我?一模一样。”

“这当然不是你,这是谁?”

李熏然叹气:“好吧,不是我。我让技术鉴定帮忙看了一下,的确是几十年的老照片了。民国三十七年,一九四八年。不是P的,不是恶作剧。惊奇吧。”

凌远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。这张照片让他不是很舒服,似乎是一种茫茫虚无的提醒。

“你从哪儿弄的。”

“费解他爸淘旧书扒拉出来的。大家说看着很吓人。我不觉得啊,是个巧合吧。”

“旧书?干不干净?起来去洗个手再睡,以后这种玩意儿就别拿上床了。”

李熏然哎哟一声:“凌院长你怎么这么讲究……那个笔记本干净着呢,我跟你说现在买不到用料那么实诚做工那么精细的好玩意儿了。虽然泡过水,我觉得根据笔迹划痕把内容都还原出来应该不难。上面有句话挺好玩儿的说遇上个结巴……”

凌远一听,身上所有毛孔都过了一下电:“泡过水?旧本子还泡过水?赶紧的去给我洗手,洗手液一遍肥皂两遍,认真搓洗,我警告你以后你不管拿到什么证物全都不准带回家!”

李熏然被凌远抓着手腕拖起来,嘟嘟囔囔趿着拖鞋去洗手:“你怎么越来越多讲究了?那又不是证物。”

凌远两根手指拈着旧照片放到鞋柜上:“我放客厅鞋柜上了。”

李熏然洗了手,哈欠连天回卧室倒下。

 

晚上李熏然做了个梦。梦见隔着云雾站着一个人。那也是个警察,细瘦高挑,穿着类似军装的黑蓝制服。檐帽武装带,白手套高筒靴。他神色郁郁,蹙着眉,整个人像经年的笔墨,浓得化不开的情意,都在岁月的浸染里洇透消散。

 

你到底,是谁呀。

2016-03-07 评论-384 热度-349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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